一、引言
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习近平总书记深刻指出:“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增强文化自信、实现民族复兴的必然要求。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作为活态的文化传统,不仅是中华民族智慧与文明的结晶,更是乡村文化记忆的重要载体和独特的精神标识,承载着乡土中国的文化根脉与乡愁记忆。
然而,在现代化与城镇化的浪潮冲击下,乡村非遗面临着传承链条断裂、受众群体萎缩、存续环境变迁等严峻挑战。许多珍贵的非遗项目因后继之人、传播渠道有限而濒临消亡。与此同时,乡村美育也常因资源匮乏、内容脱节、形式单一而效果不彰,难以满足乡村居民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将非遗融入乡村美育,不仅为非遗的活态传承开辟了新的场域和受众,也为乡村美育提供了内容丰富、底蕴深厚、贴近生活的优质资源,是实现“以文化人、以美育人”目标的双赢之举。此举正是对习近平总书记“坚守中华文化立场、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展现中华审美风范”要求的积极响应,也是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在乡村层面的具体实践。
二、非遗与乡村美育的内在逻辑关联
(一)价值同构:共同指向文化认同与审美启蒙
非遗与美育在价值层面高度契合,其根本目标都是培养人的审美意识和文化认同感。非遗承载着一个民族世代积淀下来的生活智慧、艺术趣味和道德观念,既是历史的记忆,也是鲜活的文化符号。对于乡村青少年来说,非遗不仅是一种知识的学习对象,更是一种深度的文化体验方式。通过在美育课程中学习非遗技艺和文化故事,学生能够在潜移默化中理解本土文化的独特性与价值,从而在心灵深处形成文化认同。
例如,四川凉山彝族地区的刺绣、口弦等传统技艺,不仅具有审美特征,还蕴含着民族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当这些非遗元素被引入课堂,学生在亲手刺绣或体验演奏的过程中,不仅锻炼了艺术技能,更在与文化对话中接受了一次精神上的启蒙。这种“以美育人”的过程,有助于青少年建立起文化自豪感,避免在现代化进程中对本土文化的疏离。
因此,美育与非遗在价值层面是同构的:前者以审美教育促进心灵成长,后者以文化遗产传递精神传统,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构筑起乡村青少年文化认同与审美启蒙的基石。
(二)资源互补:非遗为美育提供内容,美育为非遗拓展平台
长期以来,乡村学校和社区在美育资源上存在不足,表现为课程内容单一、形式化严重,难以真正激发学生的兴趣与创造力。而非遗则是一座取之不尽的资源宝库,其内容涵盖传统美术、音乐、舞蹈、戏剧、手工艺乃至民俗活动,形式多样且紧密贴合乡土生活,具有极高的教育价值。将非遗资源引入美育,不仅可以丰富课程内容,还能实现“文化回流”,让乡村学生在熟悉的文化氛围中感受到艺术的亲切与生动。
例如,在贵州黔东南的侗族村寨,当地学校将侗族大歌作为音乐课的重要内容,既提升了学生的歌唱能力,也增强了他们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感。反过来,学校、文化馆、乡村艺术节等美育平台,则为非遗提供了常态化、系统化的展示空间。非遗不再是博物馆里的“静态展品”,而是通过课堂教学、校园活动、社区表演等方式融入日常生活,真正成为“活态教育资源”。
这种互补关系使得非遗在美育中找到新的生长土壤,而美育也借助非遗突破资源瓶颈,实现了“以文化滋养教育,以教育传播文化”的双赢格局。
(三)目标协同:共同服务于乡村文化振兴与人的全面发展
非遗与美育的融合不仅是教育和文化的结合,更直接回应了乡村振兴战略的核心要求。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文化自信自强,铸就社会主义文化新辉煌”,《乡村振兴促进法》也明确提出要推动乡村文化繁荣与人才培养。非遗+美育的模式,恰恰契合了“文化兴盛”和“育人为本”的双重目标。
在人的发展层面,非遗美育不仅能提升乡村居民的审美素养,还能培养他们的创造力与表达力。乡村青少年在学习非遗技艺的过程中,不再只是文化的被动接受者,而是积极的创造者与传播者。这种能力的培养,有助于塑造他们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
在乡村发展的层面,非遗美育能激发文化的内生动力,推动乡村文化与旅游、产业的融合。例如,云南大理白族的扎染在学校美育课程中被广泛推广,学生不仅掌握了基本技艺,还将作品进行文创转化,带动了乡村旅游和手工艺产业的发展,实现了文化价值与经济价值的统一。
因此,非遗与美育的目标协同不仅体现在对个体的塑造,更体现在对乡村社会整体的提升。两者共同推动乡村社会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层面双重进步,助力乡村实现由“有人气”到“有文化”、由“有产业”到“有底蕴”的全面振兴。
三、非遗融入乡村美育的现实困境
(一)资源整合之困:项目分散缺乏系统化转化
当前,非遗在乡村美育中的资源整合面临系统性挑战。许多非遗项目仍呈点状分布,散落于不同村落,尚未建立起有效的资源普查与评估机制,导致大量具备美育价值的非遗资源未被充分识别和激活。即便已被列入保护名录的项目,也往往停留在文化保存层面,未能从美育角度进行教育性转化。其困境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资源筛选标准缺失,难以从众多非遗项目中甄别出哪些适合融入美育体系、哪些符合不同学段学生的认知特点;二是课程化开发不足,缺乏将非遗技艺、民俗活动等转化为结构化、标准化美育课程资源包的能力,使得非遗美育内容呈现碎片化状态;三是差异化设计缺位,未能根据不同年龄阶段学生的心理特征和接受能力,设计出梯度化、适切性的教学内容和实践方案。这种缺乏系统化整合的现状,使得非遗与美育的融合仍处于自发性和局部性阶段,难以形成规模化和可持续的教育实践。
(二)传承与授业之困:“谁来教”与“如何教”的难题
非遗融入乡村美育面临严重的师资困境,凸显出传承与教学的双重断层。一方面,老一辈非遗传承人虽然技艺精湛,但对现代教育理念和教学方法了解有限。他们多采用传统的“口传心授”模式,缺乏系统的课程设计能力、课堂组织技巧以及适应现代学生特点的教学策略,难以将丰富的非遗知识转化为有效的教育资源。另一方面,乡村教师虽然具备教学专业技能,但大多缺乏非遗领域的专业知识和实践能力,对本土文化的深层内涵理解不足,无法准确把握非遗项目的核心技艺和文化精髓。这种“懂技艺的不懂教学,懂教学的不懂技艺”的局面,导致非遗美育课程实施效果大打折扣。此外,缺乏完善的师资培训机制和有效的传承人-教师协作模式,进一步加剧了教学实施的困难。建立既熟悉非遗文化又掌握现代教育方法的复合型师资队伍,成为推动非遗与美育深度融合的紧迫任务。
(三)融合与创新之困:传统与现代的平衡挑战
非遗与乡村美育的融合创新面临传统性与现代性的平衡难题。一方面,简单生硬地植入非遗内容,采用单向灌输的教学方式,容易与当代青少年的审美偏好和兴趣点脱节,导致学习动机不足和参与度低下。另一方面,在创新过程中如何保持非遗的本真性,避免过度商业化和娱乐化倾向,成为需要谨慎把握的关键问题。非遗融入美育不是简单的技艺传授,而是需要在坚守文化内核的前提下,运用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理念,探索传统与现代的有机结合。这要求教育者既要深入理解非遗项目的文化内涵和价值理念,又要准确把握当代学生的认知特点和审美习惯;既要保留非遗的传统韵味和工艺特色,又要引入现代设计理念和表现方式;既要采用传统的实践教学方法,又要融合数字化技术、项目式学习等现代教育手段。如何在这些维度上找到恰当的平衡点,实现非遗与美育的深度融合而非简单叠加,是当前面临的重要挑战。
(四)机制协同之困:多元主体尚未形成合力
非遗融入乡村美育的实施过程中,多元主体间的协同机制尚未有效建立,严重制约了项目的可持续发展。文化部门、教育部门、学校、非遗传承人、社区组织、企业等各方力量往往各自为政,缺乏统一的规划协调和资源整合平台。文化部门关注非遗保护与传承,教育部门侧重课程建设与教学实施,学校追求教学效果与特色发展,传承人重视技艺传授与文化延续,这种目标取向的差异导致各方难以形成合力。同时,缺乏长效的合作机制和制度保障,使得很多合作项目停留在短期活动层面,难以深化为持续性的教育实践。资金投入不足、评估机制缺失、利益分配不明等问题进一步加剧了协同困境。此外,社区和家庭的参与度不高,缺乏社会力量的有效支持,也使非遗美育难以形成良好的生态环境。建立有效的跨部门协调机制、合理的利益分配机制和多元的主体参与机制,成为破解当前困境、实现非遗与乡村美育深度融合的关键所在。
四、非遗融入乡村美育的实践路径构建
(一)多元协同,构建“校–地–社–传承人”共建机制
非遗融入乡村美育是一项系统工程,必须打破体制壁垒,构建多元主体协同共建的长效机制。这一机制的核心在于建立由地方政府统筹协调、教育部门主导推进、文化部门专业支持、乡村学校具体落实、非遗传承人深度参与、社区组织积极配合的“六位一体”协同工作格局。具体实践模式包括:通过签订多方战略合作协议,明确权利、责任与利益分配,形成制度化保障;成立非遗美育工作室或教研中心,作为课程研发、师资培训和活动组织的常态化实体平台;组建由高校专家、文化学者、教育研究者构成的专家智库,提供理论指导与学术支持;建立定期联席会议和工作督导制度,确保多方协同高效运行,及时沟通进展并解决实施中的难题,从而推动非遗美育在乡村扎实落地、长效发展。
(二)“双创”引领,推动非遗美育资源的现代转化
推动非遗与乡村美育的深度融合,必须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原则,通过现代设计理念和教育手段,使古老的非遗焕发新的生机与活力。在内容上,要深入挖掘非遗项目中蕴含的审美元素和文化符号,如传统图案、色彩体系、工艺技艺、民间故事等,并将其转化为符合现代审美和教育需求的多样化产品。可以开发非遗主题绘本、动画短片、数字文创、沉浸式戏剧等现代美育载体,使非遗内容更加贴近当代生活,易于被青少年接受和喜爱。
在形式上,要积极创新教学方法和体验方式,打破传统单向传授的模式。采用项目式学习(PBL),让学生以小组形式完成非遗主题的探究项目;组织工作坊活动,邀请传承人指导学生亲手实践;开展研学旅行,带领学生走进非遗原生环境进行实地考察;创设情境化教学场景,让学生在多感官体验中感受非遗魅力。这些体验式、互动式的教学方法能够显著增强学习过程的趣味性和参与感,提高教学效果。
(三)数字赋能,拓展非遗美育的时空边界
数字技术的发展为破解非遗美育的资源分布不均、传承时空受限等难题提供了全新解决方案。借助VR/AR、5G、云计算和人工智能等现代信息技术,可以逐步构建虚实结合、线上线下融合的非遗美育新生态。一方面,建设“非遗数字博物馆”和“云上传习所”等线上平台,汇聚高清影像、三维建模和互动资源,使学生足不出户即可沉浸式感知非遗之美。另一方面,开发VR虚拟实训系统,让学习者通过虚拟操作完整体验织锦、陶艺、刺绣等复杂技艺流程,不仅解决了实物器材不足的问题,还能反复练习、降低成本。
同时,利用5G网络的低延迟特性,可以实现远程直播教学,邀请非遗传承人跨越地域限制,为多地学生实时演示与指导;在互动过程中,学生也可即时提问和反馈,增强学习的参与感与真实性。此外,依托云端资源库,整合优质非遗教学案例、视频课程、教材课件和研究成果,实现跨校、跨地区的共享与按需调用,有效缓解乡村和民族地区非遗教育“资源孤岛”的困境。
(四)生态构建,衔接美育与社区文化建设、产业发展
非遗美育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必须跳出单一的学校教育框架,融入更广阔的乡村社区生态,与文化建设和产业发展形成良性互动。这意味着要将非遗美育从校园延伸至整个乡村社区,通过多种方式营造浓厚的文化氛围:组织非遗民俗节庆活动,恢复和创新传统节日仪式;举办乡村艺术展览和展演活动,展示非遗作品和美育成果;建设美育实践基地,如非遗工坊、乡村美术馆、文化传习所等,提供常态化活动空间。同时,要积极探索非遗美育与产业发展的结合点,形成“以教促产、以产哺教”的良性循环。可以将学生的优秀创作转化为文创产品,通过电商平台、乡村旅游等渠道进行销售;开发非遗体验旅游项目,吸引研学团队和游客参与;建立“校园学习-社区实践-市场转化”的价值链,让非遗美育产生经济效益,反哺教育发展。
五、结论与展望
将非遗融入乡村美育,是一项关乎文化根脉延续与乡村未来发展的系统工程。它绝非简单的技艺传授,而是一场深刻的文化启蒙与价值重塑运动。本研究认为,成功的关键在于跳出单一的技术化或项目化思维,转而从系统生态的视角出发,通过机制协同保障长效运行,通过“双创”引领激活内在生命力,通过数字赋能突破物理局限,最终通过生态构建实现与社区生活和产业发展的有机衔接。
未来,仍需在标准化课程开发、跨学科师资培养、科学化效果评估等方面进行更深入的探索。唯有如此,才能使非遗在乡村美育的土壤中真正“活”起来、“传”下去,最终绽放出照亮乡野、滋养心灵的时代光华。(作者:景晶、叶永莎 单位: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