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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西南

成都漆艺:坚牢于质 光彩于文

2019-3-19  12:45:19         稿件来源: 四川经济日报

□ 冯荣光  文/图

成都漆器以天然木材、生漆为主要原料,以手工制作为主,集艺术性和实用性为一体,精美华丽、富贵典雅、光泽细润、图彩绚丽,因而名扬四方。“2000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的成都商业街战国船棺葬里,众多精美漆器曾引起人们的极大关注。

这些“国宝级”绝世珍品里有小器物如梳子、耳杯等,大器物如几案、圆桌、瑟、编钟基座,及放置物品的器座、摆放饰物瑞兽等。这些漆器均系木胎漆器,纹饰变化多端,包括蟠螭纹、回首状龙纹、变形鸟纹、卷云纹等。内容丰富,质感纯美。专家们认为这些古蜀生活用品的制作年代不会晚于战国初期。

三千多年来,成都漆艺以雕花填彩、银片丝光、镶嵌描绘等传统手工技艺和地域特色,独树一帜,至今仍是与北京、福建、扬州、阳江齐名的全国五大著名漆器之一。体现出古蜀大匠质体文饰的天人合一,深沉典重,折射出这座城市含蓄厚重、传承千年的城市气质。

胡开新与儿子胡锦

工艺美术大师宋西平在工作室

成都漆艺新传人张丹

胡锦漆器作品

张丹的漆艺作品

巧法造化  百技千工

西汉文学家扬雄在《蜀都赋》中对成都漆器高超的工艺水平和生产规模作了生动的描述:“雕镂扣器,百伎千工。”从出土的汉代漆器铭文记载可知,蜀郡漆器制造业在工序上历来有明确分工:供工(原材料加工)、漆工(提炼生漆、滤漆)、造工(素骨胎的器型制作)、素工(素骨胎上底漆)、髹工(底胎上涂漆)、画工(漆器上描绘花纹图饰)、铜扣黄涂工、雕工、清工、工官等,每道工序技法颇多,做工讲究。分工的明细和管理的严格,为成都漆艺的品质提供了保证。

漆器的制作工艺十分复杂、细致和繁琐。根据漆器设计的难易程度,制作工艺有繁有简,但一般而言,漆器制作都包括:胎型设计、胎骨制作、漆层髹涂和漆艺装饰这四项工艺流程。

胎型设计:首先进行草图构思,设计漆器的造型、纹样,确定胎骨材料(脱胎、车胎或层板胎)、装饰材料(金、银、螺钿、贝壳),设计图案定稿后,做成施工图,制作时按图制作。

胎骨制作:根据图纸,制作出胎骨。如果是车胎,就要由木工加工制造。脱胎就要复杂多了,如成都漆艺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漆器代表性传承人胡开新大师制作的“九方异型云龙大花瓶”,胎模是用荣昌夏布一层一层用土漆裱糊做成的,仅是脱胎就耗时两个多月, 裱糊时许多工序要重复好几遍,而每重复一遍又有不同的工艺要求。

漆层髹涂:胎骨做成后,底胎一般要“三灰三磨”。即漆灰刮底一次,就用水砂纸砂一次,反复三次。底胎漆层髹涂的质量对工艺有直接的影响,决定漆器品质的优劣。

漆艺装饰:将设计图案拓稿描绘在胎体上,按设计要求进行制作。工艺流程有:填彩、线描、堆漆、莳粉、固粉、镶嵌、镂雕、研磨、上漆……最后再擦漆去痕、清抛光,其中许多工艺要反反复复很多次,耗时之长、做工之精细,即使在旁人看来也是不耐其烦。

漆器是否能成为一件好的艺术成品,这当中最关键的是“漆”,即作为材料的“漆”,及作为手艺的“漆”这两个方面。正如胡开新大师所说,“无漆不成器”。生漆又叫大漆、国漆,生漆要先用纱布过滤,滤过的漆要“清如油,明如镜,扯起金钩子,照尽美人头”,方为优质生漆。生漆制成熟漆的工艺极其复杂与讲究,这需要丰富的经验,才能把握好“火候”。

漆艺家或漆器工匠根据不同的使用要求,配制出不同的漆料,漆器的造型和装饰会呈现出不同的视觉效果,对漆艺家来说,既需要把握生漆的特性,也须把握作品的特征。这也正是漆艺作为一门手艺的独特玄妙之处。

成都漆器传承人、漆器工艺大师宋西平也说:“成都漆器具有不变形,不褪色,耐酸碱,光泽度好等特点,能保存上百年,甚至上千年,这要归功于其严格繁复、技术含量高、制作周期长的制漆工艺。”

国工守累世  家传和外传

明代天启年间,浙江嘉兴的漆艺名匠扬明在《髹饰录》注中说“国工守累世,俗匠擅一时”。就是说国家级的名师看重的是一代一代技艺的积累,一般庸俗的匠人看重的却是自己技擅一时。成都漆器亦如是:传统漆艺的手工性、艺术性决定了它只能通过手工劳动制出成品,同时也只能通过口传心授的传统方式来传承技艺,传承才能让技艺累积。

我与胡开新已有数年的交往。谈到漆艺的传承,他对我说,技艺传承一直是漆艺家和漆器大师郁积心中多年的“结”,这个“结”也只能通过传承才能开花结果。胡开新1960年从四川美术学院漆器专业毕业后,就分配到四川省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一生从事漆器设计研究工作,几十年来为成都漆艺的继承和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

作为中国著名漆艺家、高级工艺美术师,胡开新一生中制作的漆器数以千计。在采访中他对我说,他感到最满意的作品有三件:一件是“庄严国土”巨匾,一件是陈列在人民大会堂四川厅的一对高2米的“九方异型云龙大花瓶”,第三件是他晚年创作的巨幅漆艺画《清明上河图》。

1994年,胡开新从四川省工艺美术研究所漆器研究室退休后,面临着漆艺这门绝技后继无人。他十分感慨,他毕生的技艺现在竟没有几个学生愿意学,原因似乎很简单,学漆器脏、苦、累,成才周期长,还容易生漆过敏,长“漆痱子”,没有“钱”途。不管是“外传”还是“家传”,都后继乏人。后来,经多方努力,为了传承这门国家级的非遗手艺,有关部门将他的儿子胡锦调到四川省工艺美术研究所,继承这门事业。

不久前,我走进了胡锦的漆器研究室。说是研究室其实是一个工作室,里面看起来有些杂乱无章:20来平方米的工作室,简陋得有些寒碜,漆器干燥棚占据了四分之一的面积,棚上堆放着各种材料、胎具;靠墙一面是漆料搁架,堆满了各种漆料、配料、工具、小件成品和半成品;中间三张老式办公桌是工作台,摆满了漆器用品、刀、凿、钳、夹、镊、锉、笔等“十八般武器”,桌上甚至连放一个茶杯的地方都没有。整个工作室显得十分逼窄,多一个人都无法转身,很多杂物只好放在门外的巷道里。看着眼前工作室的状况,他说,这里除了设计人员,搞制作的只有他一人,常常一个人默默地浸泡在这里。条件不太好,然而胡锦却在这里创作出了一件件精美的漆艺作品。

年过50岁的胡锦告诉我,他从小受家庭的影响,父亲胡开新、母亲李世玲都是知名的大漆艺家,正是在父母亲的指导下,十多年来,他勤学苦练,潜心漆艺,已掌握了漆器制作全套工艺,创作的作品也显现出国家级大师的功力,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1998年出版的《中国现代美术全集·漆器卷》收入了他三件作品《龙凤盘》《龙角》《凤角》。此外,他还有不少作品获奖。

在成都漆艺界,像胡锦这样“子承父业”的算是“凤毛麟角”了。漆艺传承后继无人是个大问题,他的女儿大学毕业不愿接他的班,所里每年有短期培训,带美术院校学生搞搞制作,也是走走过场。以后如果他退休了,漆器研究室搞不好就只有关门了。

如果说对儿子胡锦的传承是家传的话,漆器大师蒋玉梅则是胡开新的外传。而后者似乎更让胡开新感到欣慰。胡开新对我说,蒋玉梅在他的精心指导下,已经“出道”。看得出来,胡老师对此很高兴。

蒋玉梅从小喜爱中国传统工笔画,20岁开始在大邑漆器厂学画漆器,拜胡开新为师,现在52岁的蒋玉梅已是技艺超群了。2017年7月,蒋玉梅创作的长1.2米,宽0.74米的工笔漆画《玄奘负笈图》收笔。这幅作品人物面部和衣饰线条漆艺工笔画难度极高,耗时3个半月完成。《玄奘负笈图》笔法细腻、色彩平稳,得到了胡开新的赞赏。在胡开新的鼓励和支持下,蒋玉梅又开始创作《水月观音》,胡老师说该作品漆艺工笔难度更大,更具有挑战性。

2019年春节前夕,胡开新约我前往蒋玉梅漆艺工作室,参观她即将完成的新作《水月观音》。此时,蒋玉梅正在为《水月观音》做局部“运笔”。这幅《水月观音》长1.2米,宽0.74米,漆画人物头饰、服饰细节太多,线条繁复,耗时长达一年半。《水月观音》比《玄奘负笈图》画法更为复杂、细腻,观音像眉目传神、端庄淑雅,惟妙惟肖。据蒋玉梅介绍,这幅图仅线描就画了三个月,线描后开始着色彩绘,而最难的是“开相”,从人物脸部开始着笔,仅人物面部就画了一个星期。

蒋玉梅说:“每次开相如履薄冰。脸部眉、眼是关键,画不好,整个画就废了。”其他如缨珞、头饰线条的上色,也是极其细致的活儿,这些线条是不能滞笔的,否则色彩就不一致。用漆作画不同于颜料作画,一笔一画极其讲究,画时都是悬肘,手、袖都不能挨着画面,非常消耗体力。《玄奘负笈图》《水月观音》融注了蒋玉梅的创作心血和艺术智慧,其笔法细腻、神形俱佳、色彩逼真、巧夺天工,令人惊叹。

复归于朴:八零后的新视野

成都漆艺传承发展除了靠胡开新这样一流的国家级大师,宋西平这样的漆艺传承人也在弘扬发展着这一门绝技。作为“宋氏漆艺”的创始人,宋西平同样是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成都漆艺代表性传承人。早在十多年前,她就意识到漆器这门手工如果没有年轻人来学,在她这一代就有可能断代失传。于是,她把17岁的侄女叫来跟她学手艺,十年过去了,在宋西平的教导下,侄女已成为熟练的漆艺工。

同胡开新一样,后来宋西平也开始了“家传”:在北京工作的女儿张丹决定辞职回到成都,女承母业,从头开始向母亲学习漆艺。对于“80后”张丹来说,放弃待遇职位都不错的工作,“自讨苦吃”学漆艺,正如张丹对我说的:妈妈一生从事成都漆艺事业,对她影响很大。从小她就给妈妈“打下手”,耳濡目染,培育了她的漆艺“艺术细胞”。“现在妈妈年纪大了,我不能看着妈妈的手艺失传,学漆艺我有基础,做管理、营销我有经验,再说我性格好静,耐得住寂寞,感觉很适合。”有女儿接妈妈的班,宋西平心里这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站在大师和母亲的肩上,张丹的视野更开阔,技艺领悟得更透,进步也就更快。

有朋友来店里参观,对张丹说:这些漆器太土了,应该抽象一点,学点西方的油画。但如何创新,张丹自有主张,她认为胎型和图案设计上可以创新,但不能“过奇擅艳,失真亡实”(《髹饰录》),创新不能丢掉成都漆艺的魂。

日本文化学者山田建次极其喜爱“宋氏漆艺”,经常到宋氏漆艺工作室造访,与张丹成了忘年交,他为宋氏母女积极张罗到日本访问、展出和交流,并成为中日漆艺文化交流的热心人。这些都让张丹获益匪浅。2015年11月,张丹荣获“第三届四川省民间艺术(漆器工艺)优秀传承人”称号,在成都漆艺这片天地,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2017年7月26日,“四川首届漆艺精品展”在四川省博物馆开展,张丹的漆艺作品应邀参展,与前辈大师作品同室展出。

时代变化让成都漆器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危机。有人认为,漆器只能走奢侈品高端工艺品路线才是生存之道。宋西平却有着她自己的看法,她认为传统手艺只有存在于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才有生命和活力!她主张开发适合中等收入需求的成都漆器产品,让消费者欣赏得起、用得起,让漆器回到生活。从此出发,她开发出了茶具、酒具、餐具、糠盒、首饰、文房类等系列产品,通过实用来讲究艺术性,通过工艺来追求传统性,品质上追求纯正性,特色上讲究地域性,销售上追求多元化。

张丹也以为,当今年轻人追求的是时尚、实用、简洁和经济实惠的漆器,她做的漆器大多是面向新生代的市场消费,深受年轻一代的喜爱。回归自然已是都市人的奢侈追求和返朴的潮流趋势,手工漆器制品的安全性、实用性、收藏价值正凸显出来,被越来越多的普通消费者认可。成都漆器的传承发展似乎已开始走向新生之路,道路虽然漫长,而新人却给它注入了难能可贵的活力。这可能就是成都漆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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