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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西南

回家的天然气

2020-3-19  14:03:22         稿件来源: 四川经济日报

□ 周闻道

作家采风团一行参观相18井

不是来参观旅游,也不是采风学习,而是参加和见证一个庄严的回家仪式——天然气这个家,定格在重庆市北碚区三圣镇青峰山地下2500余米的石炭系,它是天然气家族的重要组成。

这就是我来到中国西南首座地下天然气储气库——重庆相国寺储气库的感觉。我相信世间万物都有家,有了家心才能放下灵魂才有归宿。天然气在哪里,石油人的心和家就在哪里。

冬至不冬,热情好客的石油人,还有这里地下储气库新入住的主人——漂洋过海穿山越岭而来的天然气,让人的心绪莫名地萦绕着回家的温暖与热情。情不自禁之下,我甚至以拟人化的称呼叫了声“您”,而难直呼其名。我喊不出口。对于天然气,这里不是酒店客栈,也不是办公室和会议室,更不是旅游目的地,而是成就亿万年来横空出世、修炼涅    大梦的天然气的家。

只有尊敬,不敢造次。我知道,在这些天然气的面前,我只是晚辈的晚辈,后生的后生。不只是岁月,更是不凡经历。

游子归来,可还记得这个家的意义和前世今生?

与世间许多事物一样,天然气的到来只是个偶然。人类的十月怀胎尚嫌慢,天然气却走过了数亿年,经历了更多的惊险更艰苦卓绝的磨难。我们人类的圣人孟夫子就曾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曾益其所不能”。我们许多人没有做到,但是天然气做到了。从单一的有机质到冗长的烃链,再到简单的碳氢架构,点点的聚集,慢慢地修炼,终于脱胎换骨质变递级升华成甲烷。相比之下我们有点汗颜。

当然,这里既是天然气的家,也是其升华涅    聚集的场所。我不敢把我们人类的家与之相比,即使最古老的人类祖先在地球上遗留的足迹,到如今演绎的人类生命历程,也无法与天然气相提并论。不信看,从德国尼安德特河谷洞穴中发现的尼安德特人、印度尼西亚爪哇岛发现的爪哇人,到中国发现的北京猿人,或东非埃塞俄比亚奥莫河谷阿法低地发现的最古老石器;无论是采用相对年代还是绝对年代计算,也不管人类产生的历史是30万年还是300万年,在天然气面前都是小年轻。自漫长的地质历史迁移至成片微细缝隙中的家园,再到石油人揭开神秘的面纱,天然气随便一个轻轻举步,就跨过了宙、代、纪、世、期,跨越了石炭系、二叠纪、白垩系,迈过了古生界、中生界、新生界,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一路的升华,都是几千万年甚至几亿年啊,敬爱的天然气,您和您的家,怎不令人肃然生敬,且敬而畏之。

英国地质学家威廉·史密斯(William Smith,1769年3月23日-1839年8月28日),在他编制的《英国和威尔士新地质图册》(1819-1824)中,得出这样的结论:所谓化石,就是埋藏在沉积物中的古生物的遗体和遗迹,例如动、植物的骨、牙、根、茎、叶,及动物的足迹、粪便、蛋等等。地层越老,所包含的化石折射的生物越简单,反之亦然。不同时代的地层,有不同的化石组合,它们构成了那个时代的生命演化特征和地质烙印。

我们向青峰山进发,披荆踏棘,是要去看一个奇石。

采风日程安排得很紧,每一个点位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主人希望在有限的时间内,把相国寺储气库的全部物质和精神,都让我们看尽。先还有些不理解,翻山越岭淘神费力去看一块石头。可出发之前,带路的老杨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介绍说,这是青峰山的镇山之宝哩,从不同角度和距离看,它会有不同的视觉感觉。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我且行且想,想象被石头拉长。

荆棘丛生,山陡路滑,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好在有石油人周泽山、杨仕青、刘燕等带路。想起鲁迅那句名言:路是从没有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沿途的巴茅草、楠竹、慈竹、水杉、松树、桫椤,还有密密麻麻不知名的杂草杂木。要是不听主人介绍,我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越过脚下厚厚复杂的地层,会有一个庞大的天然气储库。好在有青峰山上那块灵异石头的坐标。我相信,那石头是天然气出生的助产、童年的玩伴和今生的守护神。

穿过崎岖狭窄的山道,翻上一个坳口,阴霾蒙蒙中,就看见正面远处山巅那尊兀立的巨石。读过《红楼梦》的我,首先想到的是《石头记》。我想那可能就是传说中女娲炼就的五色石,补天剩下一块无用,丢到这青峰山上,曹雪芹误记成了青埂峰。时光荏苒,此石在经历了诸多的磨难之后日通灵性。茫茫真人将石头投入世间,投到这里。只不过是它没有被空空道人发现,而是被石油人发现。我还相信,相国寺石油人和天然气储气库的故事,都记在这石头上。读着这灵石,就走进了他们的家。

对此,我从灵石旁的岩石和注采井日志里找到了依据。

这些原本沉积于海底的岩石,记载了石炭系沉积以来的沧海桑田和构造运动。从印支期形成盆地雏形,到喜山运动褶皱定形,川东地区的石炭系,大部分都埋藏在了这一片神秘的地下深处。眼前这高低起伏的山山水水,只是它曾途经的侏罗系和白垩系风景。四川这个在结晶基底上发展起来的大型叠合盆地,海相地层和陆相地层的叠合达到了6000-12000米。高山是父,大海是母,动植物是受精卵,熔岩是子宫。石炭系之上的二叠系、三叠系、侏罗系密密实实层层叠叠的岩层,就是天然气栖息的城堡。慢慢地,在海水、阳光、生物的不断作用下,经风的侵蚀、雨的淋滤,岁月的轮回,以海相碳酸盐岩为主的地层,便造就了川渝天然气的主要产层,成就了天然气温暖的家和石油人的精神归宿。

天然气儿女初长成,养在石炭系人未识。

不是不识,而是在等待。

我们走了一段距离,接近灵石的侧面。当我再次抬头看时,发现那灵石的样子有了一些变化,变得像一个人。准确说,是一个翘首以待或仰天长啸的老人,或者说就是问天的屈子。

当想到屈子的《天问》时,我的心里微微一震。“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是啊,远古开始之时,谁将此态流传导引;这么大的工程,又是谁开始把它建筑?于是,从屈原开始,国人就背负着沉重的梦,离家出发;然后一直在寻找,寻找精神的家园,寻找还乡之路。

天然气,您在等谁,等待谁来引导您绽放绚丽的光彩。

我们当然清楚,屈子的天问,是在问天地大道之理,是在对诸多自然规律和自然现象求解;是在对人类文明追求与向往。当然也包括了地质的演化和对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等自然资源的利用。事实上,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利用自然资源,改造自然、创造文明的努力就一直没有停止。不信请翻开《华阳国志·蜀志》,看看几乎与屈原同时代的李冰父子,他们在钻井制盐时,就在四川临邛(邛崃)的盐井中发现了天然气,并用其熬盐。或者把目光转向魏晋南北朝时期,看看当时的人们怎么用天然气照明、治病,甚至作为战争武器的。如果把目光转向16世纪,聚焦到四川自流井盐田,还会见证世界上第一个天然气田的诞生。

可是,发现川东石炭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在相国寺气田18号井(相18井),我们看到一组浮雕和黑白照片。这口井在采气13个多亿立方米之后,与该区域其它20余口井一样,就儿女成群,完成了使命。地下的采空区又重新被利用,建成了现在的相国寺储气库。在这里,我看见了养在川东石炭系的天然气儿女,是如何从“人未识”到“被人识”,成为时代骄子的过程;看见了一代一代石油人艰难而坚定的脚印;看见了天然气曾经气丁兴旺的家,怎么儿女远行门庭清的。还看见了散落世界各地的天然气家族子弟,是如何旅途遥遥,再次回家的。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不知怎的,见到这些石油人我就想起了艾青的诗。在川东石炭系的发现开采归途中,他们就是脚印,就是标杆,就是历史,就是爱的化身,就是一路的风景,就是青峰山相国寺的魂。

擦擦朦胧的眼,掠过这简约的风景线,我看见了德国人李希霍芬的身影。他带着简陋的仪器和一个笔记本,远涉重洋,于1866年来到重庆,沿着嘉陵江和长江进行地质调查,开创了川东地质调查的先河。看见重庆绅商李耀庭。1890年春天,他在重庆石油沟以笨拙的人工方法凿井。当凿出并炼制成第一桶石油时,他流出了激动的泪。我还看见地质学家赵家骧等人的背影。1942年的早秋或者孟冬,他们在这里经过深入细致勘测,写成《重庆沙坪坝及相国寺二背斜地质构造说明》,奠定了相国寺油气发现与开发的理论根基。我还看见了巴4井,在1955年,它是怎么正式开启川东地区天然气发现、钻探、产气新纪元的。

我一路追寻,追寻石油人探索的足迹;我慢慢回放,回放石油人对天然气深情的呼唤。当我把目光定格在1977年,落到边铁军身上时,艾青诗中的泪水,不知不觉流到了我的脸上……

边铁军是当时的石油沟气矿矿长。由于其性格豪爽,为人直率,有啥说啥,肚里没有弯弯绕,人称“边大炮”。

相国寺气田在石炭系气藏发现前,已在二叠系茅口组发现气藏,经天然气成藏理论研究、早期地面地质勘测和地震详查,绘制了飞顶、顶三层构造图,证实了有圈闭存在,有天然气聚集。因此,相国寺地区存在整装油气田的可能性一步步增大。

但可能并不等于现实,需要进行钻探验证。

在相18井钻探发现之前普遍认为,四川盆地在加里东构造运动作用下地壳隆升,石炭系没有沉积,或沉积后经风的吹拂、水的冲刷,沉积被剥蚀殆尽,不存在大量油气条件,更没有想到相国寺的天然气储集。钻探只是一般意义的寻找气油。1977年5月20日,四川石油管理局32526钻井队奉命钻探相18井。

钻头旋转,100米,500米,1000米……

每前进一米,都牵扯着边铁军和钻井队石油人的心。不仅仅是责任和使命,还有雪球般滚大的成本——按照当时的钻井成本,每下钻1米,就要花费国家几万元;且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钻井越深越难。而当时工人的月平均工资,也不过二三十元。

边铁军怎么不心痛,石油人怎么不心痛。

按照理论分析和设计,要寻找的目的层油气田,预计应在地下2200米深左右。但在相国寺石炭系被发现之前,中国还没见过在这样高陡狭长复杂构造带上,获得油气发现的先例。

后来的勘探表明,这座位于华蓥山北倾末端的相国寺,外形似黄瓜多孔状,被称为石炭系的油气储集层,不过宽0.8-1.24千米,长22.51千米,厚8-10米。有人形容,在如此狭窄地层深处的盲区,去钻探寻找一条细细的斜斜的“小黄瓜”,就好像是在一个一米深的空间,闭着眼睛用比头发丝还细小的针,穿过层层阻碍,去定位和探寻一张薄薄的纸。定位、抵达和捕获,不仅是一个超高难度的技术难题,更是一种石油人传承的工匠精神。

一切都是全新的,是极限的挑战。

因此,当钻头到达2000米时,边铁军和他的队友们的心就提到了喉尖,禁不住颤颤巍巍。每往下钻一分米一厘米,仿佛都不是在钻岩层,而是在钻他们的心。1800米,2000米,可钻到设计的井深2160多米时,大家想象中的奇迹仍然没有出现。领导紧张了,专家疑惑了,有人甚至动摇了。几千万元的投资呀!

各方面的焦虑与疑惑,都集中到了边铁军矿长身上。

是钻还是弃?边铁军遇到一个大难题。

钻,已钻达设计深度,如果仍钻不出,这巨额投资谁来承担责任,决策者不仅可能身败名裂,甚至可能面临坐牢的危险;弃,可能很简单,就是一句话,那是勘探设计和实际问题,责任当然不在边铁军。可那弃掉的仅仅是一口井、一次失败的钻探吗?不是,绝对不是,而是石油人追寻已久、怀揣已久的梦与爱。

十月的青峰山,已有微微的凉意。不知道边铁军当时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据在场的人回忆,那天,他独自一人在办公室踱了一宿,抽了一盒烟,呆呆地对着一张枯燥的图纸,看了一夜。然后,又把搞勘探的技术人员召集在一起,对照同构造已完成的相8井。大家把目光聚焦在二叠系下面多出的一套白云岩储层,对周边出露地层的情况进行反复分析对比。凭着多年经验,在获得初步的认知后,他闷闷地想了良久,然后咬咬牙,头一抬,以斩钉截铁的声音回答了所有眼神。

“继续加深,出了问题我边大炮负责!”

边铁军猛一拍桌子,杯子里的水溅了一地。

继续加深,加深多少?边铁军没有说。其实他的心里也没数,迷茫的心,只有一股冥冥中的信念和勇气在支撑。矿长把所有风险与责任,一下揽在自己肩上。还有什么说的,继续钻!

承钻相18井的石油沟气矿32526钻井队队长赵代禄,这位在石油钻井队战斗过近20年的钻井汉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但有退路吗?能说不吗?这事让他作主,也会这样决定。

他当即面向边铁军立下军令状:“10月底拿出结果!”

这个军令状,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代禄面对的这加深钻井,打得很不顺利。本来钻得越深,未知数就越多,难度也就越大,何况已超出当时的设计。故障接连不断,一会儿掉牙轮,一会儿卡钻,平时没遇到的问题都冒了出来。一个个排除又一个个出现,司钻和钻工们不仅身心疲惫,精神都快崩溃了。赵代禄只好坐守钻台,亲自扶着刹把操作。

好在天道不仅酬勤,也酬勇敢和担当。当赵代禄和他的队友们艰难地钻到2335米的时候,突然一股天然气喷发而出。

“出气了!出气了!”

现场一阵高呼,人们沿着一公里的小路奔跑,传递着这令人鼓舞的喜讯。听到喜讯的人又奔跑了出来,从值班室、配电房、泵房、宿舍、厨房,从相18井的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奔向井场,欢呼、拥抱、落泪。“出气了”,呼一万遍都不嫌累。

此刻,边铁军一个人躲到一旁偷偷地抹泪。

是的,多亏了这个170多米。

何止石油人,何止边铁军,怎么不欢呼,怎么不抹泪。石油人终于用赤诚的心为引,用果敢和坚毅为桥,将潜伏已久、等待已久的渴望的天然气,升华为打开亿万年桎梏的钥匙。在时隔40多年后,相国寺储气库管理处经理蒋华全在谈起这事时,仍动容不已:如果没有边铁军老矿长当时的果断,虽然川东石炭系迟早也会被发现,但不仅当时相18井巨额钻探损失,川东这片热土近2400亿立方米天然气储量资源的发现和开发,不知要延迟多少年,损失多么大,甚至会影响中国天然气开发进程。

欢呼过后,抹去泪水,新的难题又摆在面前:相国寺这打出来的天然气,是在什么层位的聚集?地质基本特征如何?气藏规模有多大?有多大的开采潜力和价值?熊熊的火焰,映红了一片天,也灼烤着边铁军和石油人的心。

放喷点火天然气无阻流量达到每天340万立方米,这无疑一下激发起了边铁军,不,是石油人更大的“野心”:

可真的是钻到了传说中的石炭系吗?如果真是那样,就是天大的惊喜。按照既有油气理论和开采经验,如果是石炭系产层,油气储量当以百亿立方米、千亿立方米计,必将改写川东地区油气勘探开发进程和历史。作为石油人,哪个想起来不兴奋。

当然,不能简单下结论,必须要经过科学论证,才能够最终确定产层和储量,并进行开发试采设计。

边铁军首先想到了刘云鹤。

刘云鹤是当时的勘探技术带头人之一,按照边铁军的安排,他的技术团队火速从钻探岩屑中挑选砂样送检。

他们开始想得比较简单,只要选好标本,找权威机构化验确认就行了。于是,他们提前将蒲1井、相8井和相18井的岩屑样品分送到中国科学院、成都地质学院、南京古生物研究所,目的是要在有限的地质样品中,找到石炭系标准化石。

这无异于大海寻针。按规范样品应一米一个,但现场从相18井获取提供的岩屑砂样,就那么一丁点儿;且因岩石被白云化,很难辨清。三家机构不约而同的结论是:无法得出结论。

边铁军急了,不明不白,难道就这样困死。他不信那个邪,给矿化验室下了命令:自己搞,必须在一周之内拿出结果。

刘云鹤被逼上了梁山。他们太了解边矿长的脾气了,说了的事必须兑现。他把磨片组的几位技术员召集起来,开始了毫无把握的大海捞针。没有什么技巧,技巧就是认真。磨制薄片,化验检测,对照地层层序结构分析地层特征,确定储产层性质,看看是否存在石炭系。人家是每天工作8小时,他们是24小时;人家是先磨片再检测,按部就班,依序而行,他们是一边磨片一边检测;人家每米一个砂样,他们至少选20个。在相18井2305—2317.5米薄薄的12米岩层中,他们就挑选了314个岩屑样品;加上蒲1井和相8井,他们挑选的岩屑样品达到了455个……

终于,奇迹在认真中产生。

就在磨检的第7天,计划鉴定的样品还剩下21个、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时候,曙光乍现。显微镜下,在相18井细微的岩样中,一粒球辨虫化石,一下跃到了刘云鹤技术团队眼前。

两眼一亮,激动万分。他们知道,球辨虫化石虽然不是石炭系的标准化石,相邻的上下几个层都有。但有了它,至少可以进行关联性古生物学、微生物学和地层推论;再结合邻区华蓥山西侧三百梯地面出露岩层中的有孔虫化石,疑惑渐渐清晰。

他们得出初步结论:这应该是石炭系。

当然,石油人的“野心”不仅没有因此而满足,反而进一步激发:假如这里被确认是石炭系,就可能存在庞大的石炭系气藏。那么,气化川渝,支援地区经济腾飞的气龙就会横空出世;中国几代石油人气贯长虹的油气报国梦想,将由此一朝得圆。

在激情与梦想面前,假如往往更灼烤人。

边铁军、刘云鹤不得不选择,又似乎早已成竹在胸,毋庸置疑。川东地区5万平方公里,从华蓥山以东至七跃山以西,大片成排成带的高陡构造该如何确认?是按历史传统地稳进,各个构造逐一解剖,还是整体部署,创新跨越推进?既然马已扬鞭,箭已离弦,时不我待,只争朝夕,就是唯一选择。他们经过对卧49井、成2井的紧急取心化验鉴定,终于完整地发现了石炭系标准化石。此前对相18井的初步结论得到进一步确认:

没错,这里是石炭系,也是石炭系气藏!

边铁军大大地表扬了一番刘云鹤技术团队。刘云鹤有点不好意思了,笑嘻嘻地回答,要不是边矿长果断,也不会成功。

是的,要没有边铁军的果敢,很难说迈得过这个坎。

当看到灵石的背面,我想起了采访的姜婷婷、汤丁等相国寺气库的石油人。背面是相拥,有的说那是相拥而泣,有的说那是相拥而爱。不同的观照和理解,区别在年龄、经历和性别。

煤炭、石油、天然气三兄弟,都是亿万年前动植物残骸等有机质演化而生的化石碳能源。由于天然气的生成、开采和使用,都具有很强的季节性,因此,天然气开采、运输和储存,历来就是三位一体,不可分割的部分。直到1925年,美国才建成了世界上第一条1000公里的跨州天然气管道;1997年,中国才建成918公里的陕京干道天然气管线,打通西气东送的命脉。

经过30多年开采,相国寺气田石炭系气藏已开采97%。随着天然气儿女的远走高飞,亿万年来,它们依存的家,逐渐变得清冷。人去楼空,何处觅从容?此时,一个大胆的设想在石油人心中形成:何不变废为宝,将这里石炭系采空区巨大的天然闭合圈闭,改建成储气库。把这个亿万年的天然气之家重新打理,重构曾经的热烈与温馨;在这个崭新的时代,喜迎四面八方天然气家族儿女再次归来。哪怕是回来坐一坐,聊聊家常,小憩小憩,缓一缓那奔放的激情;然后,再各奔东西,升华绽放的梦。

这于石油人,不仅是另一种梦,还是另一种使命与责任,需要用当初一样的赤诚和果敢,来迎接再一次的挑战。可是,它的难度,并不亚于当年边铁军果断的再钻170多米。

业内评价,中国储气库建设,用短短20年,走过了世界100年走过的路,形成了复杂地质条件储气库从选址设计、工程建设到风险管控成套技术、装备和标准体系,建成了100亿立方米储气库调峰能力,使我国储气库建设实现了工业化。其间的许多问题都是空白与极限,每前进一步,都是勇气与创新的考验。

这其中,当然包含了相国寺储气库的创新贡献。

相国寺,这个地形起伏复杂的山地,属于碳酸盐岩薄储层的枯竭型气藏,相对高差达940米;地层切割厉害,沟壑纵横,山体陡峭。地下碳酸盐岩高陡构造区目的层石炭系地层薄、倾角变化大;浅层煤矿及石膏压覆矿错综密布,中层低压漏失带狭长高陡、构造复杂。这一系列的技术难题,都是石油人的坎。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张载的《西铭》,仿佛是专门对石油人说的。挑战没有成为他们停止的理由,反而成了突破的拐点。他们不仅创建了碳酸盐岩狭长高陡构造薄储层气藏型储气库精细刻画及评价跟踪等5项专有技术,还集成了枯竭气藏改建储气库库址优选与气藏工程设计等6项特色技术,形成了一套相应的技术系列。

同时,他们还拓展了储气地质体动态密封理论的实际运用;建成断层盖层高速注采动态密封性试验模拟装置;创建了以盖层“动态突破,交变疲劳”和断层“柔性连接,剪切滑移”为核心的动态密封,及盖层突破压力、累计塑性变形、剪切安全指数、断层正应力、断层滑移指数等关键指标体系。

其中,选址评价由静态定性到动态定量的根本转变,为该类型气藏型储气库的选址建立了可靠的模型和评价体系。

不要小看了这个选址,它可是天然气储气库建设的命门。

天然气属于易燃易爆物品,特别是在高压储存下,燃爆危险系数将大大增加。因此,天然气储气库的选址特别苛刻,禁止和排除性因素就有一长串:气藏条件、储层特征、原始及现今地层流体分布状况及注采规模。再说规模。建天然气储库目的不是常规供气,更不是一般性的物资储存,而是国家战略性资源的应急与调控,以确保国计民生安稳。因此,规模小了毫无意义。

可大,却带来一系列大的难题。

就以川渝地区论,目前的年用气总量已近300亿立方米,按照1.8倍的季节性均衡系数,冬季5个月就需要15亿立方米的采供平衡调控能力;而东送的京津冀,季节性均衡系数更高达10倍左右。目前,北京冬季天然气用气的40%-50%,都来自地下储气库。现在的相国寺储气库库容42.6亿立方米,如果建地面不锈钢库,以每个5万立方米计算,需建近万个独立储库,其区位、占地、投资、安全,简直是一个无法想象的问题。

毫无疑问,利用石炭系油气采空区建储气库是最佳选择。

可由于我国储气库建设的独特性和复杂性,在“产运储销”产业链中,储历来就是个薄弱环节,甚至影响到整个产业。

利用枯竭气藏改建储气库,在国际上已有百多年历史。但国外枯竭气藏普遍地质构造相对简单完整,储层高孔高渗,很多储层渗透率都为达西级。埋深也小。国外现有的700多座储气库,埋深80%都在2000米以内。中国符合上述条件的构造却很少,枯竭气藏地质条件,主体大都为复杂断块气藏,构造破碎、储层低渗、非均质性强、流体复杂、埋藏深。还有,世界上的许多天然气储采,都是利用油田采空区建造,相国寺是气田。

这些,都给相国寺储气库建设带来巨大挑战。

是的,相国寺地下2500米的石炭系地层,还有许多的未知。如:注入的天然气,在强注强采条件下,对地层、井筒、盖层的冲刷作用及强度有多大;还需要怎样构建完善已建成储气库的地下-井筒-地面“三位一体”采注系统,以实现储气库全生命周期风险管控;怎样攻克圈闭动态密封性量化评价、多注采周期渗流机理评价、多周期注采地下应力场四维地质力学模型研究,及储气库全生命周期风险管控一体化等一系列技术难题。

通俗地讲,储气库密闭不好就会导致天然气漏失;耐压程度低了,既影响储量,高压强下也会使天然气压裂泄漏。

这些都须突破国外的建库模式,敢闯禁区。

总算解决了,这一系列的技术难题。其中,究竟经历了多少艰苦卓绝,青峰山上那块灵石作了记录,历史也不会忘记。

2019年12月15日,包括12位两院院士在内的专家组,在京对中石油近几年来创新创造的“复杂地质条件下气藏型储气库建设技术”作出鉴定,认为中国储气库建设“断裂系统最复杂、储层埋藏最深、地层温度最高、注气压力最高、地层压力系数最低”五项“世界第一”构成的核心技术,整体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五项“世界第一”,一个个都掷地有声。相国寺储气库建设创造的奇迹,是这一系列核心技术和“世界第一”的重要构成。

这是大专家们的肯定。还有不少一线员工的小创新、小发明,它们虽然不一定那么高大上,不一定掷地有声,但同样不可忽视。大和小的完整结合,才构成整个储气库建设的创新体系。

男人的拥抱,是梦与泪水的一种表达形式。在位时把血和泪洒在相国寺气田的边铁军,魂已留在了这里。他在2012年离世前留下的唯一遗言,就是希望把自己的骨灰埋在相国寺,与这里当年和他风餐露宿浴汗奋战亲密无间的青山绿树气田,永远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儿子谨遵父嘱,把他的骨灰撒在了这里。

行走在青峰山,看见满山葱葱郁郁的树,我就在想,是否摄入了边铁军,摄入了石油人的魂,不然,它们为何如此葱郁。

女人的拥抱,是爱的诗与远方,是美与自由的象征。难以想象,假如没有女人的温情拥抱,这世界是多么的寂寥与苍凉。

上海电影制片厂曾摄制过一部电影《战争让女人走开》。战争可以让女人离开,相国寺储气库建设却没有,也不能。

汤丁今年35岁,在相国寺储气库负责生产技术地面工艺。说起这里的采注气管道,她如数家珍,爆炒豆般一口气说出与储气库采注配套的一系列管线参数,包括各类输气管道的长度、管径、设计压力等,有的甚至精确到分米、厘米。作为行外之人,我听起来,除了感到眼花缭乱,就是啧啧称奇。

自然,这样的功夫不是轻易得来的,靠的是付出。任何常规的解释,比如岗位、责任等,都不能真正诠释其意。只有一种解释:这是爱和感情。只有带着爱和感情投入工作,才可能。

汤丁说,她刚参加工作时在梁平作业区,每天两点一线,接触范围很小,二十好几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2011年刚开始筹建相国寺储气库时,她就调到了这里。离开前师傅们的第一个祝愿,就是希望她到新单位快快找男朋友,结婚成家,完成人生这件大事。她笑嘻嘻地回答,谢谢关心,当然当然。谁知到了才发现,这里比梁平作业区还要偏僻,还更荒凉艰苦。

冷凝了,追逐爱与家的梦。

在寂寥的山上,偶然发现来了一位年轻小伙子,她的两眼也可能突然发亮。可见人家身后跟着个小孩喊爸爸心又凉了。每当看见青峰山上那尊奇石,汤丁看见的不是风景,是孤独;雨雪天,山上一片迷蒙,满地潮湿,她独自一人站在雪地上对图纸,脸和双手冻得通红,潮湿与寒气直袭于心。那种冷,别人不知。其实,此时的汤丁还不知道,即便找到对象有了家,在石油天然气系统工作,怎避免得了工作和家庭的矛盾,遇到像这样重要的、关键的、攻关的、会战的事,不用领导号召要求,哪个不明白,家里的事再大,哪有保障供气大;哪个可能丢下工作去顾家?

还有负责储气库技能培训的姜婷婷、负责财务的李琳等等,她们与汤丁一样,都是在青春年华时投身相国寺储库建设,为了早日建好这个天然气之家,一次次推迟了自己成家。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爱家者终得家爱。如今,她们都有了温馨的家。

终于建成了,青峰山相国寺下的天然气储库。怎不欣慰,这远古的石炭系,不仅是天然气之家,也是石油人的魂和家啊。

相国寺储气库于2011年10月18日开工建设,2013年6月29日一次试注成功。根据负责整个相国寺储气库注采井维护管理的管贞平介绍,该区域规划的采注井有21口,现已建成投运13口,总库容42.6亿立方米,工作气量22.8亿立方米,设计日采气量1393万至2855万立方米。至我们到来之时,2019年12月12日,储气库已安全注气超过92亿立方米、采气超过60亿立方米,日采气量最高已达到2443万立方米。这些天然气,主要送往京津冀地区,作为居民越冬用气。

我心里一怔,默默盘算了一下,关系上亿人的生活哩。不难想象,如果没有相国寺储气库,一个个夏季,那些从土库曼斯坦等地合约输入进来的天然气和国内气田富裕产气将如何安置;这一个个漫长的冬季,将有多少家庭难以驱走彻骨的寒冷。

离开青峰山往回走,背后是怪异的灵石。

刚下过微微细雨,空气有一股淡淡的野草味。想到脚下深处就是令人肃然起敬的石炭系,有几十亿立方米从远道回家的天然气,心中涌起莫名的温暖与踏实。树木葱郁,牛在山上悠然地噬草。这气、树与牛,构成一幅温情的画。说不定这满山的树和牛,就是天然气前身的转世。如今,它们从四面八方回家,不仅是寻根,也看看自己前世的样子。

面对这山,这树,这牛,这库,特别是这人这气,我禁不住说了声:既然回家了,就好好休息休息吧,明天还要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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