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杰
2月11日,新年刚上班。巡线到中午的西北油田采油三厂管理一区“飞手”陈玉均,一周一次地把袋子里的大米,撒在毗邻TH10406CH井的一个水泊里的冰面上,好让这群野鸭子度过冰封期。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北缘,年年泛滥的塔里木河蜿蜒流过,在戈壁上留下众多的大小水泊,纵横的水网滋养着流域里的胡杨林,红柳丛和沿岸遍地芦苇。每到夏天当水泊里鱼虾成群时,会招来大群的鸟儿飞来觅食。尽管这里地处偏僻,荒凉贫瘠,但一方水土养一方鸟。戈壁的鸟儿们在寂寞里繁衍生息,悠闲地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天地,属于他们的时光。
一区有一千多公里的油气和水管线,陈玉均操控着“无人机”一天要巡两次,每次巡完线,他就把和厂里生产平台的通道关上,再飞一遍重点看看他的野鸭子们,然后赶往几个固定的投食点,放上自己晚上煮的食物。然后,坐下来撕开大馕,喝着开水开始午餐。边吃边看着野鸭子们从四面八方飞来,闹哄哄地抢着食物。
野鸭子没有天鹅的高贵,没有白鹤的典雅,甚至都不如锦鸡的华丽,但他却对它们情有独钟。他说,野鸭子能力有限,飞不远,也飞不走,就像自己,干别的不行,只能在这戈壁上巡管线。
今年35岁的陈玉均,20岁技校毕业那年就来到这大戈壁上巡管线,原来是徒步行走,这两年有了“无人机”,他被培养成飞手。一年年的,青春在这戈壁上绽放,也在这戈壁上流走。唯一让人感觉有些缺憾的是,有时候这沉寂的戈壁,静得能听见心跳。胸膛里“透透透”的声音,让人感到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自己,那种被孤独紧紧攥住的感觉,让人心生恐惧。这时候,头顶上的空气突然就有了震动,一两只,两三只,甚至有时候是一大群野鸭会不期而至,在头上掠过,或者盘旋,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有了胆量,有了依靠。这些弱小的野鸭成了他生命的支点。
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给它们弄大米吃,他唯一记得的是这一切发生在师傅退休之后,他和师傅原来巡线都是徒步,中午饭要在半道上吃饭,吃不完,就给弄碎了,撒开去给野鸭们吃。这两年戈壁上的野鸭多了,靠自己吃剩下的残羹剩饭喂鸭显得杯水车薪,而且现在用无人机巡线,过去他和师傅徒步巡线,一天走20公里算快的,现在200公里,半天巡两次。余暇时间多了,他就开始专门买大米喂野鸭,每年冬天他要投上千斤大米。
小陈技校毕业那年,才17岁,跟着师傅学采油。师傅就要退休,他算是师傅的关门弟子。师傅说他老实心眼好,就想把平生的本事教给他,他也学得用心,半年不到,他就可以单独顶岗了。师徒二人,在这戈壁上一年走到头,总有说不完的话。早上一出来,师傅总让赶到8-4计转站门前的湖边吃午饭,两个人边吃边看着湖中的野鸭子,有的悠闲地拖着宽宽的波纹在水中游弋,有的扎猛子下去觅食,偶尔还有一两只会飞过头顶。师傅说:咱巡线工这活儿苦,在这戈壁上,连个影也见不到,也只有这野鸭子肯陪咱,这野鸭子是最讲情义的生灵,你什么时候来,它们什么时候在。
他听说,年轻时师傅和师娘因为长期分居,感情便淡了,后来还差点分开。有一天,师娘查出得了乳腺癌,没过半年人就不行了。临咽气时,当着儿子面,师傅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师傅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师娘。送走师娘,师傅从没想过再婚。那一年,师傅40岁。
从此,无论高兴还是烦恼,师傅都喜欢到水洼子里来看看那些野鸭子们。师傅退休的时候,还向经理提了个要求,说自己干了一辈子,想用厂里的车再跑一遍巡线的路,老伙计们取笑师傅:这老家伙,长在戈壁移不走了。只有他知道,师傅是想最后和这些伴着他度过孤独岁月的心灵“伴侣”们告个别。
他听师傅的话,在附近的库车县城找了个小学老师结婚了。放假的时候,爱人常常带着女儿过来和他一起喂野鸭。现在自己有了车,离家也就百十公里,遇上休假,一脚油门就到家了。去年暑假,他带着爱人和孩子到乌鲁木齐去看师傅。在米泉职工小区,他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师傅,师傅须发皆白,神情落寞,这两年深受关节炎折磨,人也老得厉害,他已经找不到当年在戈壁上健步如飞的师傅了。师傅说,想回戈壁看看,可是腿不行了,在这闹市,自己就像陷进泥沼里的野鸭子。他把手机里拍到的野鸭给师傅看,师傅混浊的眼眸一下子闪起亮光,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师傅都是属于大漠的,离开了那片戈壁,那群野鸭子,生命似乎就会枯萎。
他告诉师傅,现在巡线用上了无人机,不再徒步了。师傅高兴地说:你们这代人干石油真是有福。忽然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想了一下,交待他道,可要小心,别把野鸭子给撞上了。
无人机拍下了满湖几百只野鸭子,他想在年后,给师傅发过去,让师傅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