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地意识与“少不入川”的窄论在一定程度上给四川人打了“保守”“休闲”“懒散”的标签。唯有克服地域限制开拓天下之宽路,让精神、气质的宽,建立在物资富饶的“宽”之上,民智才能加速开化。
■秦小华
四川盆地古称“四塞之国”,周围都是崇山峻岭,交通闭塞。盆地意识一直是川人挥之不去的一个标签。“盆地意识”,词义从“盆地”之窄贬宽延出来,暗喻川人见识浅薄、不思进取、缺少开拓。果真如此吗?
盆地意识当然存在。这是地理局限对现实思维的客观束缚。人类的生存发展,总是离不开一定的自然条件、社会环境,在协调中互相适应。在原始落后的农耕社会,四川人的思维必然局限于闭塞落后的群山阻隔。
纵观历史,从先秦到明清,四川先后建立了各类政权约14个,但无一发展壮大,并统一全中国。为何如此?高山深谷阻绝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没有路进来,意味着没有路出去。各类当政者没有足够的财力去争天斗地,修路拓展疆界。
从秦汉时期凿于悬崖绝壁上的秦蜀栈道、褒斜栈道、金牛道,到三国时期的险要小路阴平古道,从唐宋时难于上青天的米仓道、荔枝道等,到晚清“洋务运动”对铁路的修筑,我们可以看出,所有后来的入川道路的修筑,几乎都沿袭着先秦栈道的已有路径,从未创新。因为,创新需要丰厚的财力支撑。
克服地域限制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修路。唯有畅达天下之道路,信息传播更快,民智才能加速开化。现时代的路,早已非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而是要重型机械化的参与才能克服山水之险,才能克服人力不能承受之重。
四川第一条公路成灌公路(成都至灌县)修筑于1913年,成于1925年,53.6公里修了12年。因经费问题、土匪地主阻扰,中间被迫中断。1926年以前,四川的主要交通工具主要靠骡马、鸡公车、轿子、自行车和人力车。这也从侧面透露出,当时的天府之国并非富得流油,民智意识的落后和闭塞。1926年1月1日,成灌公路正式通车,一辆16座美制福特汽车由成都驶往灌县。
从了解和沟通机制来说,只有当成都平原局部展现给外部时,才会引起外部的关注和评价。因为“少不入川,老不离蜀”是一个地道的外部评价,它明显带有局部评价的信息不对称特征。
“少不入川”的出现和流行时间,应该不长,估计它出现在20世纪80年代,流行在90年代。因为上世纪80年代,中国的改革开放逐渐展开,报纸、电视逐渐进入普通家庭的视野,全国性的信息交流日渐频繁。这些有利条件,为四川的不对称宣传提供了条件。“少不入川”有了生存的土壤和存活的可能性。
时至2019年,尽管四川的交通有了大幅提高,航空、铁路、水运、高速路网、普通公路构建的立体物流体系已日臻完善,人才流动也日渐自由,但四川依然没摆脱山地地势对经济的束缚。四川盆地边缘的高原依然贫困荒凉。
2018年,四川经济总量4.06万亿,位居全国第六。但成都平原是否就膘肥体壮了呢?很显然不是。我们知道,农耕时代,地区经济对地理位置、气候非常依赖;工业化时代,地区经济对机械化和规模化很依赖;数字化时代,地区经济对信息和数据很依赖。
细心观察,我们不难发现,成都平原的农耕技术水平仍相当落后,大规模机械化和土地集约化水平很低,农业依旧停留在传统的以户为单位的条块分割的耕种基础之上,这决定了生产效率很低,距离“极少的人极少的地养活更多的人”这个高效农业目标,仍然有非常大的差距。同时,劳动力没有从原始的耕种状态下解放出来,虽然可以自由外出进城务工,但大多是以土地的弃耕为代价的,而且城乡户籍制度仍然是将劳动力束缚在土地上的有效工具。
如果简单地做个横向对比,成都平原与长江三角洲平原、珠江三角洲平原的差距就更为明显。成都平原依然是劳动力输出为主,而长三角、珠三角则以吸纳劳动力为主。成都平原依然停留在传统的农耕层次,而长三角以资本输出为主,珠三角以规模制造业为主。
成都平原想直接从农耕时代迈向数字化时代,是不可能的。因为,信息和数据,需要工业化和规模化支撑,同时,资本的积累也需要在工业化阶段完成。最重要的是,民众的意识未足够开化和敏锐,仍然是制约成都平原开拓创新的软障碍。
其实,“入不入川”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天府之国治下的成都平原的精气神状态。毕竟,精神、气质的宽,建立在物资富饶的“宽”之上。
不可否认,盆地意识确实为代代相传的四川人打上了“保守”“休闲”“懒散”的烙印。尤其是今日今时,成都以慢节奏的休闲生活、火锅美食、茶楼麻将闻名于国。向往成都世俗化的贪图享乐,令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至,一睹成都的撩人风采。此刻,“少不入川”的古训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极少有人提及。盆地意识已与“少不入川”进行了世俗化融合。
纵观几千年的四川历史,很难找到四川人用人文精神影响全国的历史事件。北宋的纸币交子可算四川人开拓创新精神的代表,清末的保路运动可算四川人追求独立精神的典型,1938年350万川军出川抗日可算四川人爱国精神的集体展现,除此以外,再难观测到展现四川人精气神的显著事件。
当人才流动越来越自由时,人口流动的驱动因素,早已非单纯的美食、美女和湖光山色支撑,而是经济利益的最大化。美食美女美景,注定只是过客,而经济利益才是最持久的魅力。只是,当人们慕名而来成都时,只能看见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无法欣赏到古成都的风骨神韵。
借仲殊的词《望江南·成都好》一首,看宋时成都的世俗繁华,权且以宽看客之心,以窄叹惋之情:
“成都好,蚕市趁遨游。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灯火上红楼。车马溢瀛洲。人散后,茧馆喜绸缪。柳叶已饶烟黛细,桑条何似玉纤柔。立马看风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