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大学者李贽将李白与杨慎、苏轼同列为“蜀中三仙”。此前两期《宽窄文化》专刊分别讲述了苏轼的宽窄人生——宽路当窄路走,窄路作宽路行;杨慎一生可以说践行了少年之志,“仕途最窄,文化极宽”,以充军流放之身,走出了一条文化的宽阔天地。本期继续讲述李白的传奇故事,以飨读者。

《上李邕》和《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分别展现了李白的入世和出世两种不同的襟怀抱负,也是诗人“辅弼朝廷路窄,诗酒烟霞道宽”一生命运际遇的路演。

■陈益洪

序篇

　　太白下凡

关于李白的出生,流传着一个神秘的传说:李白的母亲生下他的前一天晚上,做了很奇怪的梦,她梦到了美丽星空。其中有颗特别的星星吸引了李白母亲的注意,这是秋天傍晚西方天穹最早升起的那颗最亮的星,叫太白星,也就是我们如今所说的启明星。正当她抬头望着这颗太白星时,这颗星忽然从天上坠下来,落入她的怀里。这时,忽然肚子一阵疼痛,于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生命便呱呱落地了。缘于这个太白星的梦,他们便决定给儿子起名李白,字太白。

李白素有诗仙、酒仙、谪仙人的称号。魏颢在诗中描绘李白的句子是“谪仙游梁园”。杜甫的诗说李白“自称臣是酒中仙”,又说李白“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崔成甫在诗《赠李十二》中描述李白是:“天外常求太白老,金陵捉得酒仙人。” 李白在自己的诗《对酒忆贺监二首》中也说,“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第一章 蜀中时期

入世出世不同的宽窄境遇:笑傲权贵,平交王侯;飞泉碧峰,世外幽情。

李白祖籍陇西(甘肃省东南部),汉飞将军李广之后,陇西李氏是当地望族。先世于隋末窜于碎叶(碎叶城遗址在今吉尔吉斯斯坦的托克马克)。其家于中宗神龙之初(705)潜回蜀地,居住广汉(汉代郡名,唐为绵州)。李白的故乡在四川江油青莲乡。可以推想,李白先世长期在西域生活,诗人身上很可能有非汉族的血统。关于李白的出生地,时下主流看法是碎叶,因为他的父辈是705年左右才来到蜀地,这一年诗人已经5岁。另一种说法,李白全家归蜀在前,诗人出生在后,也有李白生于蜀地之说。其父李客为任城尉,相当于县公安局长,经营生意产业,家境富裕。李白在那里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代。

李白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观奇书,并“好剑术”。唐朝有“三绝”:李白的诗,裴旻的剑术,张旭的草书。据说,在李白幼年时父亲曾给他制作了一把木剑,李白非常喜欢并在剑身刻上了两个字——“龙泉”。江油附近有座紫云山,是道教胜地,也是李白常去散心的地方。年轻的时候, 李白还曾漫游过蜀中著名的道教洞天青城山、峨嵋山,成年后,他又到处跟着道士们混,还正儿八经地当过道士。李白的剑术在唐代据说排名第二。

在蜀中时,李白还和赵蕤交游学习“纵横术”。赵蕤著有《长短经》,谈王霸之术,主张“三代不同礼,五霸不同法”。广泛的学习、游历和社会交往,开阔了李白的胸怀,孕育了他热情奔放、不受传统束缚的思想和性格。

蜀中时期是指李白定居蜀中的时期,是公元705——726年,这时期的诗作,留传下来的不到10首。《上李邕》和《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分别预示了李白的入世和出世两种不同的襟怀抱负,也是诗人“辅弼朝廷路窄,诗酒烟霞道宽”一生命运际遇的路演。

《上李邕》彰显入世境界:“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这首诗是李白青年时代的作品。李邕在开元初年是名闻海内的大名士,在开元七年(719年)至九年(721年)前后,曾任渝州(今重庆市)刺史。李白游渝州谒见李邕时,因为不拘俗礼,纵谈王霸,使李邕不悦,怠慢了李白。李白在临别时写了这首态度颇不客气的《上李邕》一诗,以示回敬。

前四句中李白以大鹏自比,诗的后四句是对李邕怠慢态度的回答。李白的宏大抱负,常不被世人所理解,被当作“大言”来耻笑。《论语·子罕》中说:“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这两句意为孔老夫子尚且觉得后生可畏,你李邕难道比圣人还要高明?足见青年李白的气识和胆量。笑傲权贵,平交王侯,正是李太白的本色。

《访戴天山道士不遇》显现出世心态:“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这是李白20岁以前的作品。戴天山,也称大康山、大匡山,在绵州昌隆县西,李白曾读书于山中的大明寺。这首诗写景寓情,烟霞山水中满怀世外之情。

　　第二章 酒隐安陆

安陆十年,身隐心不隐,宽窄之路由他人评说。

25岁这一年,李白已把巴蜀一带所有可玩的景点都玩遍了。四川盆地太小,容不下他这只大鹏。于是,开元十三年春,他在腰间挂上一柄宝剑,潇洒地东出夔门了。

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他顺长江东下,泛舟洞庭、驻马庐山,一路游到六朝金粉之地金陵,直至剡中。

浙东会稽山、四明山、天台山在古时候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山,合称“三山”,剡中就是处在这三座名山包围中的一个溪流纵横、风光无限的泽国。李白一生曾四入浙江,三入剡中,两上天台,一上四明,留下大量诗作,最著名的要算《梦游天姥吟留别》《王右军》和《赠西施》等。

李白散尽千金,落魄金陵,游江夏(武汉)遇见安陆洲蔡十,谈起云梦古泽的绮丽。司马相如的《子虚赋》记载,先秦时期楚国有一名为“云梦”的楚王狩猎区。李白想起少时读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描绘的“云梦古泽”十分向往,加之,安陆洲有闻名江南望族郝、许两家,许家存有《昭明文选》,李白十分向往。公元727年,李白来到安陆,到安陆不久经李长使介绍进入许家。许圉芝是武则天时代的前宰相,有个孙女许紫烟才貌双全,经李白求道士胡紫阳介绍,入赘许家。李白于开元十五年与故相许圉师的孙女结合,从此在安陆定居,有了“酒瘾安陆,蹉跎十年”。他与许氏新婚燕尔有过一段相对稳定的家庭生活。写过一首初婚后与妻戏谑之调《赠内》:“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李白在安陆十年,不是荒废的十年,而是人生观、事业观形成时期,写了大量的名篇佳作。许紫烟为其生有一儿一女,儿子伯禽、女儿平阳。李白与许紫烟的爱情是相当美满的。在安陆期间,李白身隐心不隐,多次干谒,与孟浩然有着深厚的友谊和交情。

　　第三章 难忘长安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长安登顶权贵圈层,却开启宽窄人生转换模式。“功成身退”的美好人生理想距离他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从政理想大幻灭。

天宝元年,李白再游剡中,认识了著名道士吴筠。不久,吴筠受命待诏翰林,顺便就向唐玄宗推荐了李白;而李白又通过元丹邱认识了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于是,在吴筠与玉真公主的双重推荐之下,李白出头的机会来了。接到朝廷的征召令,李白胸中郁积了十多年的晦气一扫而空,高歌一曲“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来到了长安。

开始时,李白在翰林院供职,并未受到重用。李白在长安得不到器重,只好时不时地去酒馆买醉。正因为这样,他才有机会在长安酒肆遇到贺知章。八十余岁的贺老当时已是三品官衔的“太子宾客”,读了他的《乌栖曲》和《蜀道难》,击节叹曰:“子,谪仙人也!”

后来,贺之章郑重地向唐明皇推荐李白,说他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李白进宫的时候,唐明皇从自己的专车上下来,徒步迎接李白上殿,与李白纵论天下事。龙颜大悦之余,明皇留李白在宫中用餐,让他坐自己御用的七宝床,甚至亲手给他盛饭。出名以后的李白,成了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酒鬼之一,被杜甫写进了《酒中八仙歌》,“李白斗酒诗百篇”,便是从这里传开去的,而“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就更是刻画出了李白傲世独立的个性气质。

杨贵妃最爱牡丹花,明皇便在大明宫中遍植牡丹。这天,兴庆池沉香亭前牡丹开得鲜艳,唐明皇听说,骑着宝马照夜狮子白前往赏花,杨贵妃坐着步辇紧随。明皇又从梨园弟子中选出优秀的乐工组成乐队,让李龟年领衔献艺,招李白写几首新歌助兴。李白被召入宫中时,已在酒肆喝得不省人事。明皇让人在他头上浇了一瓢冷水,待他稍稍清醒一点了,便命他写诗。酒劲儿上涌,李白这次可是拿足了架子,非得让杨贵妃给他磨墨、高力士替他脱靴才肯写。借酒装疯之后,李白思如泉涌,文采飞扬地写了三首《清平乐》。

当年十月,李白在《从驾温泉宫醉后赠杨山人》诗中写道:“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在诗人看来,“功成身退”的美好人生理想距离他似乎只有一步之遥。李白在朝确曾担任过“潜草诏诰”“专掌密命”等机要事务,他自己在《为宋中丞自荐表》中也说当年“既润色于鸿业,或间草于王言,雍容揄扬,特见褒赏”。但身为翰林供奉的诗人,其主要职分乃是以其诗歌才能侍奉玄宗的风流生活。生性爱好自由的诗人很快厌倦了这种生活,再加上宫中奸佞之徒的谗毁,李白渐被疏远。

天宝三年,李白向明皇递交了辞呈,很快得到批准——很明显,皇帝也厌倦他了,连虚与委蛇的挽留都没有。供奉翰林既给李白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也使他的从政理想经历了一次大幻灭。

　　第四章 去朝十年

“遥望长安日,不见长安人。”沉迷于求仙之中,不放弃从政的理想,混搭着李白两种人生态度,是诗仙宽路窄行、窄路宽走的真实写照。

天宝三年,李白离开长安,第一站便来到华阴。在华阴县,李白喝得大醉,骑驴经过县衙,被县太爷抓了起来。李白在审讯的供状上写道:“曾令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县里不得骑驴?”县令读罢大惊,赶紧下堂拜谢。李白长笑三声,骑驴飘然而去。

在东都洛阳,李白遇到了杜甫,中国文学史上两颗巨星碰撞到了一起。李、杜结伴而行,离开洛阳,漫游梁宋,在这里他们遇到了著名诗人高适,三人到处访古寻友,颇得其乐。之后李白来到齐州,请北海高天师授道箓,正式成为一名道士。

泾川豪士汪伦听说李白好酒的名声后,邀请李白到泾川连住数日,每日以美酒相待,别时厚礼相赠。汪伦在古岸阁上设宴为李白饯行,李白感激汪伦的盛意,作《赠汪伦》诗一首:“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去朝之初,李白一度被出世思想支配,履行加入道教的仪式并沉迷于求仙之中。但事实上他并不能放弃从政的理想。“遥望长安日,不见长安人。”(《单父东楼秋夜送族弟况之秦》),他仍期盼着君王的再顾。去朝后的十年间,他四处漫游,约在天宝十载,李白因夫人许氏病亡,于梁园所在地宋城(今河南商丘)与宗氏(武后时故相宗楚客的孙女)成婚,又娶宗氏。

天宝十一载前后,李白曾怀着“且探虎穴向沙漠”的冒险心情,北游幽州。到了幽燕之后, 李白看到安禄山秣马厉兵, 形势已很危急,只好逃离。幽州归来后,李白于天宝十二载春夏间似有“三入长安”之行,欲就时局危机向朝廷建言,无果而去。李白于天宝十二载秋来到宣州(今安徽宣城),在皖南山水间休憩疲顿的心灵。

　　第五章 流放夜郎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重山。”对李白来说,出仕朝廷是窄路,隐退流放是宽道。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李白避居庐山。那时,他的胸中始终存在着退隐与济世两种矛盾的思想。唐玄宗仓惶西幸,路上下旨,命令分散在各地做官的王子们分别组织军队勤王。永王李璘以荆州大都督身份,统领山南东路、黔中、江南西路三道,轰轰烈烈地大募义军。李璘请正在庐山上炼丹的李白出山,李白一冲动就加入了李璘一伙。殊不知,此时太子李亨已在灵武即位,他命令李璘停止募兵,可是李璘不但不听,反而东下扬州,要占据财政收入占到全国一多半的江南地区。结果扬州一战,永王大败,逃奔岭南而死。李白逃到彭泽县被官府抓到,送到九江监狱里关了起来。

参与永王的“谋反”本来是死罪,但李白命不该绝。20多年前,他在太原曾经救过一个小卒叫郭子仪,现在,郭子仪已经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他愿用军功来折抵李白的罪过;当年在商丘、开封一带总跟着李白蹭酒喝的穷哥们高适现在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也替李白说好话。于是,李白由死刑立即执行被改判长流夜郎。至德二年 (公元757年)冬,李白由浔阳道前往流放之所。因为所判的罪是长流,即将一去不返,而李白此时已届暮年,“夜郎万里道,西上令人老”,不由更觉忧伤。

由于李白素负盛名,此行沿路受到地方官的宴请,大家都尊重他,没有把他看成遭流放的罪人。乾元二年 (公元759年),李白行至巫山,朝廷因关中遭遇大旱,宣布大赦,规定死者从“流”,“流”以下赦免。这样,历经辗转流离的李白终获自由。他顺着长江而下,而那首著名的《朝发自帝城》最能反映他当时的心境:“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此诗是李白诗作中流传最广的名篇之一。诗人是把遇赦后愉快的心情和江山的壮丽多姿、顺水行舟的流畅轻快融为一体来表达的。全诗无不夸张和奇想,写得流丽飘逸,惊世骇俗,但又不假雕琢,自然天成。难怪乎明人杨慎赞曰:“惊风雨而泣鬼神矣!”

　　尾篇

　　李白之死

上元二年,年过六十的李白返回金陵。在金陵,他作客在当涂做县令之族叔李阳冰家。上元三年(762年),赋《临终歌》后仙逝,时年62岁。唐代宗继位后以左拾遗之位召李白复出,但李白已然离开人间。关于李白之死还有一个民间版本说:李白喝醉了酒,看到水中月亮可爱,便跳到水里捞月。同船之人正欲下水救他,却见他破水而出,骑一头长鲸升天而去。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这首《临终歌》让我们看到,他在对自己一生回顾与总结的时候,流露的是对人生无比眷念和未能才尽其用的深沉惋惜。

李白青壮年时代生在盛唐,晚年遭遇安史之乱,也是唐代由盛转衰的开始。从李白的生命历程中,我们看到他一生徘徊在积极用世和酒瘾仙游之间,积极用世的抱负即使在诗名播长安时期,也几乎沦为唐明皇俳优的地步,安史之乱后投靠永王几乎性命不保,落得个流放夜郎的结局,可谓辅弼朝廷路窄。一旦政治失意后,四处漫游,喝酒吟诗,慕道求仙,逍遥山水,却能有一份自在从容和温情,所谓诗酒烟霞道宽。

四川三个诗仙为李谪仙李白,苏坡仙苏轼,杨戌仙杨慎。三人分别是唐代宋代和明代第一才子,苏东坡一生是一贬再贬,杨慎最惨充军云南30年,客死他乡。两人都没有一点选择的自由,而李白出仕朝廷不走科举路线,蒙玄宗优待,退隐山林也是主动请辞,四处漫游。比起苏杨二人而言,李白还是享受到了对诗人来说最好的待遇。